专对同胞下手？中缅边境“死亡赌局”怎么破

中华人民共和国瑞丽口岸。 

这是一场不讲规矩的“死亡赌局”，甚至连赌博的过场都被省略，是“连赌都不赌”的骗局。当被骗而来的赌客跨过国境线时，就成为不法分子砧板上的鱼肉，“想怎么剁就怎么剁”。

“严禁中国公民非法出境、严禁中国公民出境赌博”，一长溜蓝底白字的标识牌上刻着警示语，它在戒备森严的铁丝网上悬挂着，随风摇曳。

这里是云南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毗邻缅甸的姐告口岸。姐告，在傣族语中意为“老城”，却是云南省最大的边贸口岸，至少一半的物资从这里进进出出。

在蜿蜒曲折的中缅边境线上，非法偷越国（边）境的现象由来已久，而由这条黑色的偷渡产业链所滋生的罪恶尤其令人发指。

大概在十多年前，缅甸迈扎央就曾频繁发生“赌场绑架中国人”案件。随即在中缅双方联合打击之下，此类绑架案曾一度沉寂。

近年来，“赌场绑架”“越境绑架”又呈现死灰复燃的趋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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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都是中国人，却对同胞下这么重的毒手！”

满大街的缅甸文招牌，以及穿梭的缅甸边民，姐告充满异域风情。

沿着铁丝网走不远，就是两国界河，离河边仅两三百米的地方，有一处外观气派的土黄色大院落。最近，这处院落出现在德宏法院的一份宣判书中，它的名字为：“星际赌场”。

33岁的江苏青年韦中喜命丧于此，把性命丢在这离祖国只相隔咫尺的异国地盘，而残害他的正是华人。

“为什么都是中国人，却对同胞下这么重的毒手！”韦中喜的父亲韦立付在接受云南网采访时说。

在云南网记者所拍摄的照片中，清晰地展现出国境线两侧的命运鸿沟：记者站在“安全的中国”一处建筑铁栅栏内拍摄，对过那所人声清晰可闻的白色房子，则是安危难测的境外赌场。

很多赌徒存在投机和侥幸的心理，他们本想“捞一把就走”。最终，钱没捞着还送了性命。

“手段残忍”“令人发指”，2019年4月23日15时，德宏州召开“8·29”专案侦查、起诉、审判情况新闻发布会。

这是当地政府在发布会上对这起案件被告人的控诉，以此形容造成的严重后果：被诱骗绑架的11人中，1人死亡、1人重伤、多人失去人身自由。

“8·29”专案是德宏州打击跨境涉黑系列案件首案，案件于2018年11月24日公开开庭审理，于2019年4月23日上午进行公开宣判。

正义终于来临。在这10人团伙中，主犯陈伟被以组织、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、绑架罪、组织他人偷越国境罪判处死刑，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；李洋、贾占雨则被判处死刑，缓期两年执行，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。

案发两年前的8月29日，一桩不见天日的阴谋被意外揭开。这一天，缅甸警方向瑞丽边防检查站移交两名受伤的中国籍男子。其中的韦中喜，因伤势严重，当日死亡。

在赌场胁迫下，韦中喜第一次向家里打电话要钱时，韦立付还以为是儿子在开玩笑。大约三小时后，其子第二次在电话里急促地说“救救我”时，韦立付才醒悟过来，随即报警求助。

可是，当他与儿子再相见时，一个月前还一起喝酒的儿子，已成一抔骨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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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财梦断“星际赌场”

在中国警方的侦破下，真相逐渐浮出水面，一条跨境绑架拘禁犯罪的利益链也被揭开。

“这个团伙先在网络上发布‘无手续、无抵押、低利息贷款，免费旅游，高薪务工’虚假消息，诱骗中国公民到云南瑞丽，利用边境河网密布的特点，偷偷把人运送出境至境外赌场参赌。”参与侦办陈伟案的瑞丽市公安局专案组民警向媒体介绍。

2019年4月23日公布的法院判决书透露，这个团伙以缅甸木姐“星际赌场”为依托，将11名中国公民诱骗至“星际赌场”，再以偿还赌债或高额车旅费为由，迫使被害人刘某根等借款赌博、制造赌债。

不出意料的赌输后，他们便搜光被害人随身财物，对被害人采取关押、殴打、威胁等手段，向被害人亲友勒索赎金，非法获取巨额经济利益。

“用打火机直接烧被关押人的下体毛发，用蜡烛烧熔塑料滴在受害者身上，导致受害者浑身都是小洞，最后全身溃烂。”瑞丽市公安局专案组民警对媒体说，受害者被营救出来时号啕大哭。

诸如“免费机票接送，免费吃住，无担保低息贷款”的信息，一度在网络上泛滥。受害者韦中喜就是听信了这类信息。

2017年8月27日，来自江苏常州的韦中喜经昆明，转机德宏芒市，并在对方接机人员的诱骗下，趁着夜幕乘小船穿越一条小河。

当时，韦中喜并不知道他已经越过中缅边境，直接到达位于缅甸木姐的“星际赌场”。他被怂恿向赌场借5万元的筹码，当晚输光后又被带至缅甸木姐市一出租房内关押。

与韦中喜一同被关押的还有至少10名中国人，他们也是揣着“赚大钱”的想法被骗而来。输光后，等待他们的只有严刑拷打，以及被迫向家里要钱。

“到后来，他们（赌场人员）连把人骗进赌场输钱这个环节都省了，人从中国内地带过来后，直接关单房拷打勒索，要不到钱就朝死里打，每次都录视频发给家里人看。”德宏州公安局刑侦支队重案大队相关负责人对媒体说。

据警方透露，犯罪团伙组织严密、分工明确、层级分明，陈伟主要负责在星际赌场开设专门的出码账户，并签单出码；李某洋负责为被害人订机票，并组织被害人偷越国(边)境；吴某恒负责在网上发布虚假诱骗信息；兰某源、包某云2人负责在赌场监督被害人赌博。

桂某晴则负责单房管理，并组织其他成员以胁迫、殴打、虐待等手段逼迫被害人交赎金。

韦中喜曾觅得一处生机。2017年8月28日中午，被关押的其他被害人，曾采取集体行动反抗赌场人员。混乱中，韦中喜趁乱翻逃至围墙后躲藏。可人生地不熟的韦中喜，辨不清方向，逃脱没多久，就被看守人员抓回围殴。

群殴事件后，陈伟担心动静过大容易引起缅甸警方的注意，便率众逃离现场。当晚，缅甸警方根据当地民众举报赶至事发地点，11名被害人获救。

随后，韦中喜被快速移交到中国警方手里，但因伤势太重导致颅脑损伤死亡，另一名受害者黄某某被殴打至多脏器官衰竭，引发急性尿毒症。

3

赌博与绑架构成“一条龙”产业链

南方周末记者查询中国裁判文书网，据不完全统计，事涉中缅国境线缅甸一侧开设赌场的案件，2016年以来至少有4起得到公开宣判。

2019年4月8日，云南省临沧市法院公开宣判戴涛、王锦堂非法拘禁二审驳回上诉，维持原判，即戴涛犯非法拘禁罪，判处有期徒刑二年；王锦堂犯非法拘禁罪，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九个月。

经查，戴涛、王锦堂在缅甸××街马弎酒店内，通过手机下载赌博APP平台后，让赌客在平台上赌博，二人通过“抽水和赌场返点”获利。

赌客赌输后，二人以“赌博输钱需偿还”为由，将被害人看守在马弎酒店房间内，以此让其向家属要钱还款。其中，被告人戴涛负总责并在网络平台上发布相关信息引诱赌客、看守，被告人王锦堂负责接送赌客和看守。

2018年7月1日，缅甸联邦共和国老街警方将原审被告人戴涛抓获，并移交中国镇康县公安局。戴涛归案后，如实供认犯罪事实，并用手机规劝同案王锦堂投案。后王锦堂到镇康县公安局投案，并如实供述了前述犯罪事实。

同年10月，西双版纳勐海县法院公开宣判濮某某等3人跨境恶势力犯罪团伙，以非法拘禁罪判处3人二至三年不等的有期徒刑。

经查，2017年7月至2018年1月，被告人濮某某、姜某、施某某利用在缅甸第四特区的条件，欺骗、引诱多名中国公民到缅甸赌场参与赌博，并在赌博过程中以签单方式欠下高额“赌债”，后濮某某等人又以索要“赌债”为名非法拘禁多名中国公民。在索要“赌债”期间，还有对中国公民进行辱骂、殴打的情节。

2016年5月，瑞丽市法院曾公开宣判黄某某等四人开设赌场罪一案。被告人黄某某、肖某、李某被判处管制1年，并处罚金5万元人民币，判处陈某管制6个月，并处罚金3万元人民币。公安机关依法扣押的两百多万元人民币系违法所得，依法予以追缴。

经查，在6个月里，被告人利用瑞丽与缅甸接壤的地域优势，借助缅甸地方势力，出资在中缅边境缅甸一方的木姐市德康酒店内开设赌场。

赌场以吸引中国赌客为开设目的，总共有三十余张赌桌，提供“百家乐”、“斗牛”两种赌博方式，可使用现金或者筹码下注。赌场经营期间，被告人黄某某、肖某某和陈某某各分红50万元人民币，李某某分红30万元人民币。

在一起起案件的公开审理宣判中，在中国政府越发严厉的专项打击下，赌博与绑架相结合滋生的“邪恶之花”发展受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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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拳出击

境外绑架拘禁中国公民的案件频发，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。按照公安部统一指挥部署，公安机关于2018年集中开展专案行动，剑指打击整治中缅边境地区绑架拘禁中国公民违法犯罪，为期三个月。

根据最高人民法院、最高人民检察院《关于办理赌博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》第三条规定，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我国领域外周边地区聚众赌博、开设赌场，以吸引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为主要客源，构成赌博罪的，可以依照刑法规定追究刑事责任。

据官方披露，此次专案行动以云南为主战场。全线出击的力量之一是德宏警方，他们组成专案打击、技术服务、边境管控等11个工作组，围绕网络、资金流向、交通工具、出入境轨迹、作案手法、犯罪团伙、犯罪场所、幕后组织者等方面进行分析研判，最终制定了战术打法，即在境内劝阻、拦截被诱骗欲出境的国内人员，在境外联合缅甸警方打团伙、端赌客、救人质，最终达到打击犯罪链条的效果。

一支支精干的警方小分队被派驻到芒市机场，即韦中喜当初的行程节点，对乘机前往德宏的人员进行甄别，对可疑出境参赌人员进行劝返。

此外，警方在通往边境地区的公路沿线设置多个固定卡点，开展24小时双向查缉，迫使境外赌场自行关停6家，捣毁境外绑架拘禁犯罪窝点六十余处，拦截劝返欲非法出境人员数千人。

但外界担忧，专案行动过后，如何防止这些罪恶之花死灰复燃更为重要。目前，中国和缅甸没有签订司法协助的双边条约，中国司法机关到缅甸的境内搜集证据，或者通过缅甸司法机关搜集证据，面临诸多规章制度不支持的具体困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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